许多人尊称他为“白大师”,而我们依旧叫他“小白”。这个带有若干爱意的称呼,从青年时起,一直叫到今日他已是天命之年。因高超的技艺,他得其“大”,又因人品的谦和与平易而获其“小”。其实,他还有更妙的“美称”,除老朋友之外,别人不得知晓。
小白属知名的中年画家,人与艺术一起步入成熟期。他先后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班,后留美深造,获美国南伊利诺斯大学艺术硕士学位。早在附中学习时,就以“童子功”的优秀,得到全体师生的赞扬。到研究生期间,他深厚扎实的素描功底,加上天生机敏的观察力,以及那一双万无一失神枪似的手,使他在课上课下的每一幅人物写生,早已跃出一般技巧练习的层面,从容自然地进入一种有意味,有风格,有想法的创作境地。虽然在艺术上,当时他将面临多方向选择,但对于人的关注,对于人的理解,对于人的思考与描绘,已成为他的特长与定式。当时,刚刚经过十年动乱的中国社会,正需要在人性丧尽之后,重新肯定“人”,重新认识“人”,小白的特质与专长,碰上了这样一个毁减之后又急于复兴的文化大背景,不能说不是一种“福份”,他天生就是干重建“人”这一行的。那一时期,他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人物肖像。“画家广军”便是代表作之一。
我至今还珍藏一幅他那时的石版肖像画——“摄影家的情人”,无意翻出,看旧画思旧情,常忆起当年我们一同没日没夜,无拘无束作人物写生时的心境——正像一位朋友所讲:经历了一场动乱之后,发现埋藏在心里很深的那一点人的性灵,仍旧是相当有力量的。基于此,尽量用画笔把丑恶、狰狞、虚伪赶走,把美、温馨与自然,留给画面。二十年过去,东边风,西边雨,我们与我们笔下的人物共同走过年轻,走进生命。如今,他已是杰出的专门肖像画家,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人们总是要问:他画的肖像画,为什么即真实,又能比真人还美?
这,显然不是一个技术问题。
世上有些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总喜欢编制一些成名之前如何受苦受难的故事,以增加喜剧色彩和浪漫情怀,而小白这一代大陆中年画家受过的苦,挨过的“整”,尝过的不把人当人的滋味,绝非能虚构,能臆造,那是实实在在灵与肉的伤痕。饥饿,苦难与丑恶,不单没使小白心灵扭曲,阴沉以至破碎,而恰恰相反:更加拥抱生活,热爱生命,更加追求美好,尊重“人”。他总是把世上的一切想得很好,把中国与外国想的很好,把今天与明天想的很好。我就经常听他感慨:“过了好几个月,才发现又上当了……”,上当也改不了他的纯真,其心灵的卫生与完善,使我深知有多强大的理想主义与人文精神支撑着他,他笔下的人物能不“美”吗?浏览他的作品,无论是灯下温情的少女,气宇轩昂的明角,神秘的黑衣女人,还是温文尔雅的医生,自信的艺术经纪人,无不体现了“人”的生命价值和精神指向。
既在画人,又在画自己。
多年的科班教育,使小白身上带着浓重的“书生气”,然而他那双不大而有神的眼睛,却非“文质彬彬”、“规规矩矩”,时时闪着极强且富于穿透力的光。凡被他画过的人定有所感。
愿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有神,手总是那么灵巧,心总是那么善良,画总是那么悦目。
王怀庆 1995年5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