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广
绘画在相当程度上是属于个性行为的体现,通常与绘画者的心性和认知有很大关系,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方式。我其实并不能对自身有十分透彻的了解,不过自我审视也是一个有意思的过程,我的绘画也是我自性认知过程和审美诉求的一种自然反映。而当我回过来审视自身时,发现其中有些追求似乎也可以用某种理论来加以诠释,因而我也就妄自给自己的绘画方式做了一个定义,就是表象的方式,也可以称之为“表象主义”绘画。
关于表象绘画
所谓表象绘画是以心理学上的表象主义(Representationism)为理念,以关注和挖掘自然表象中的符号化罗列式的表达方式为基础,以再造自然为宗旨的一个绘画原则,以期建立一种具象绘画新的衍生。这是一种相对比较理性的和接近形式主义的方法。作为一种绘画方式,我给予它两个基本的特征:第一,抽取出由自然现象触发的一种形象元素或视觉信息,做为描绘对象的基本依据。由于这一信息的单一性和重复性,因而也就具有了相对比较单纯的符号化语言,也就是说它是一种概念化的表述。第二,在对形质的描绘上即可以是贴近真实,但又是超越了现象的,即概念的真实。也可以是不具形的,只是将其做为物象特征的符号来运用,而没有物象的形态。所以它既不是对自然纯粹的再现,也不是摒弃了客观认知的纯抽象,而是一种再造。
而体现在具象和抽象这两种形式中,表象符号反映在画面中却是有着完全不同的特质,当它以较为写实的风格呈现时,一方面具有接近真实感的画面,同时又是用概念化的元素来表达具体的物象。而当以抽象风格呈现时,情况又恰恰是被颠倒了过来,画面的整体是抽象的,没有客观物象具体的形象,但似乎又可以从中看出某些具有真实感的细节变化,比如赵无极、刘国松的绘画(后有述及)。我选择的是前者,这一方面是对绘画中意境营造的追求,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一类型的绘画涉及者甚少,在更具传统元素的画面中寻求一种具有当代元素的变化对我来说是有趣的探索,虽然我现在的作品中只是部分使用了表象的方式,但希望能够沿着这个方向找出更多新的变化。
表象绘画并不代表某一种绘画形式或风格,而是秉承了上述理念的认识方法,并将其转化为某种表达方式,而形式、风格则属于另外的选项,与此无关。事实上可以把它定位在很写实或很抽象以及它们之间的任何一种形式的绘画中。
由于我在先前的绘画流派中没有找到相类似的主张,也没有看到过绘画上对表象的定义,我觉得可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人们在观察客观事物时的一种方式,似乎无需作为一种理念来单独提及。不过在我看来,主动的作为与无意识的被动行为是有本质区别的,所以我觉得把它提出来作为一种表现方式,使其在绘画中具有相应的意义也许就能够产生出多种新意象或新表现。据此,我把这种认识套用到心理学的定义中,可以归结为表象的方式。因此我就自己给这种方式做了个定义,我只是希望能借此在表现上给自己一个比较明确的意图和指向。
关于表象主义
表象主义是西方哲学和心理学中的概念,我没有具体研究过其理论,我在绘画中引用这一概念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对自然的认识和对绘画的理解上与所述的表象定义十分贴切,所以就把我的观察方法直接套用到这个概念中。
关于表象(Representation),一般的定义是:表象是指客观事物不在主体面前呈现时,在观念中所保持的客观对象的形象和客观对象在观念中的复现的过程。它是当前不存在的物体或事件的一种知识表征。也就是说表象是存在于意识或认识当中的形象,从信息加工的角度来讲,具有对事物表征的主观解析,在感觉和知觉的基础上形成的具有一定概括性的感性形象。表象不仅是一个映像,而且是一种心理操作,从这个意义上说,表象的心理操作、形象思维与概念思维可处于不同的相互作用中。
我觉得这个关于表象的基本要义与我自身对绘画的追求十分贴切。其最重要的一点启示在于客观事物不在主体面前呈现时,是被我们给予了认识它的一个或多个概念因素。正是因为脑和精神的作用,每个人看到的有形世界都是被他的意志所左右的,即:“有形世界是真实的,脑和精神同样也是真实的,而有形世界新的方面,正是通过后者来表现的”。表象绘画即是通过象征和暗示来连接两个世界,诱发观者的联想,并由此引发出新的审美诉求。正如叔本华所言:“世界只是我的表象”。
绘画中的表象手法
表象主义是一种认识方法,而在绘画中它需要一些具体的方法来体现这一认识的。那么根据表象的定义,我从中国古代绘画和一些欧美当代画家那里解读到一些与此相关的绘画语言和表达方式,我想这可能是画家的一种自然认知的一种选择,因为我并没有见到对这一方式给予明确的理论表述,或是在绘画上相关的描述。
我在大学时学的是中国画,所以当我改画油画之后自然会对两者在表达方式上的异同加以比较,也试图从中国古代绘画中探求他们认识事物的一些方法,而不会像那些不懂国画的人那样抄袭一些传统绘画的样式或所谓传统元素,拿来当招牌。事实上我也并不希望我的作品看上去像国画,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更愿意把表象因素再还原为接近真实的画面,我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尝试,也是个有意味的认识过程。
我认为中国传统绘画事实上使用的就是一种抽取表象元素的方法。我要说的不是古人的绘画理念,而是他们认识事物的方法。比如,古人在绘画中对不同的物象使用不同的皴法、笔法进行表述,他们并不在乎物象本身内在的结构、体积等物本质,也不在乎瞬间的光色变化,而是从客观对象中抽取了能够辨识它们的表象符号,并把它们变换成适合水墨工具的绘画语言。我们当然可以说这不过就是一种归纳或是意象什么的,但这显然并不确切。他们到底归纳了什么?而意象的“意”又在何处呢?举个简单的例子:古人画水通常是用几条并置错落的连续曲线来表达水的层次和波纹,画的只是曲线,但我们看到和联想到的却是十分可信的水的形象。古人正是从自然表象中抽取出了这样一个符号化的造型元素来表达水的概念,其“意”在“风”在“动”。我们看到的水是活生生的,而且它似乎总是在动的。
在西方当代绘画中我也找到了与中国古代有异曲同工的,比如英国画家大卫·霍克尼(Davie Hockney)对泳池中水的表现手法就是类似的表象方式,而另一位画家彼得·道格(Peter Doig)更是主要使用表象方式作画的画家。他们在绘画中并不是去表现客观对象的形体和结构仰或是以其它什么方式,而是采用了提取了客观对象形态中最符合画家对物象心理感受,同时也是最符合画家表现手法的一种或多种表象作为依据来表述和营造画面,所以他们的手法又都是个性化的,当然那也就不是简单的再现了。不过他们所用到的抽取和表达的方法是不同的,Hockney是用抽取极简的手法(类似儿童的方式),而Peter Doig用的则是抽取极繁的手法,更接近于自然变化。
当然,表象体现在画面上也可以是抽象的,如赵无极的作品中就具有很多自然表象的变化,我们可以从中体味到很多自然界里丰富多彩的内容,但他没有表现具体的事物的形态,其画面也是抽象的。刘国松的山水画使用的则是单一表象的手法,他用纸浆做出类似自然界石纹的效果,但山形是抽象的。这也使我们看到了表象绘画是有相当大的表现的空间,今天所使用的表象的含义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尽管那很高级),而是具有了画家的个人方式而不是共性特征。我并不是说他们都是表象主义画家,而是说他们在绘画中使用了抽取表象的方式。
表象绘画的意义就在于它不是要解构物本质的自然属性,而是用其自然表象中的一个最鲜明、最直接的“象”来表达其存在的属性。正如叔本华在其《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指出的:“客观地观察那些丰富多彩、稀奇美妙的形态和举止是从大自然听取富有教育意义的一课,是认出真正的‘事物的标记’。在这些事物的标记中看到意志显露的各种程度和方式。”这个论断与上述画家观察事物的方式十分吻合,他们所抽取的那些“事物的标记”正是来源于表象的符号。
可能会有朋友指出,这方法好像就是儿童使用的方法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其实表象原本就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一种认识事物的方法之一,表象绘画追求的也正是这种原始的动因。我不否认这个方式与我们现在的当代艺术主流的追求是不同的,但它所引伸出来的作品的风格会是多样的。应该说这是一种很容易被理解也是很容易操作的方法,它也许能够帮助建立更多具个性化的具象绘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