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里安与他的“格子画”
这个夏天,如果你前往荷兰第三大城市海牙,会发现当地市政厅外墙变成了一幅色彩鲜明的巨型油画。红黄蓝的色块、水平与垂直线条的元素,很容易让人猜到,这是荷兰已故画家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1929年的代表作《红黄蓝黑的构成》。
一百年前,“荷兰风格派运动”席卷欧洲,作为创始人的蒙德里安以抽象纯朴的几何形艺术深刻影响后世。6月3日至9月24日,一场关于蒙德里安的大型回顾展正在荷兰海牙美术馆展出,馆藏的全部300件油画及手稿,将勾勒出蒙德里安的艺术生涯。
“你可以通过展览或是通过音乐、舞蹈、戏剧,甚至是服装秀、家具设计来发现蒙德里安在当代的魅力。”据海牙美术馆官网介绍,2017年一整年,蒙德里安和风格派运动最为标志性的红、黄、蓝色块将出现在海牙的各个角落,“它们当年象征了对美好未来的希望,积极的态度与进取之心。”馆长滕佩尔(Benno Tempel)则表示,“海牙与蒙德里安、其他同时代风格派艺术家有深厚连结。”
2015年,《红黄蓝黑的构成》在纽约佳士得拍卖会上以5060万美元天价拍出,创下蒙德里安目前在艺术拍卖市场的最高纪录。画家的艺术成就及影响力,正通过这场最大型的艺术回顾展全面呈现。展览将与其他活动一起,纪念对当代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荷兰风格派运动”诞辰百年。
海牙市政厅的外墙变成蒙德里安代表作《红黄蓝黑的构成》
2015年,《红黄蓝黑的构成》以5060万美元天价拍出
未完成的《胜利摇摆舞》
很少有人提到,彼埃·蒙德里安生前最后一件作品《胜利摇摆舞》(Victory Boogie Woogie)其实还没有完成。
他此前在这块127.5公分见方的画布上已经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有朋友回忆,至少见过12幅完全不同的画面出现,都被画家抹去。好几次大家听说这件大作终于要完工,第二天跑去看,结果大失所望:又给改了。
经过反复涂抹擦除的画布到后来已经很脆弱,蒙德里安干脆用图钉来排列彩色的纸条、纸板,继续实验。整个创作过程基本全依靠画家本人的灵感,确定基本的画面结构,剩下的就是如何使用三原色的小彩条、方块来填充内容。有点像是爵士乐手的即兴创作,在固定的演出、固定的节奏里时不时奏起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段落。
为什么不干脆换块空白画布?他很确定:“我并不是想画更多的画,而是要找到最准确的某个结果。”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逐渐意识到蒙德里安可能正在创作一幅真正伟大的杰作。于是艺术家朋友、博物馆策展人、画商们纷至沓来,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可是画面还在不停地被涂抹重来,唯有正中央几块小小的蓝色始终都待在原位。
1944年一月,71岁的蒙德里安染上了肺炎,可是依然每天对着这幅画修修改改。最后一次他又修改了大量小方块的颜色,还重新画了几个大方块。这场病越来越严重,很快就带走了他的生命。《胜利的摇摆舞》被遗留在工作室,并没有完成。画面上总共有574个大小不一的彩色条块,仿佛随时都准备着开启新的摇摆旅程。在海牙美术馆的展览中,就包括了这件最后的未完成之作。
蒙德里安,胜利的摇摆舞,1944(图片来源:the Gemeentemuseum)
迷恋爵士与舞蹈的画家
《胜利的摇摆舞》的直接灵感来源于蒙德里安初到纽约时深深迷上的爵士乐。
1940年,为了躲避战乱,蒙德里安从欧洲移居纽约。横跨大西洋两个星期的航程,加上对二战的恐惧,68岁的他精疲力尽。可是当地友人在第一时间就拖着他去了一家叫做“社会咖啡馆”(Caf Society)的爵士乐酒吧。那里贯彻着消除种族歧视的理念,不管是台上演出的音乐家还是台下出现的顾客都有着数不清的响亮名字。比如“世界上最伟大的”黑人爵士女歌手比莉·霍丽黛(Billie Holliday),正是在这里首次演唱了抗议歌曲“Strange Fruit”。蒙德里安立刻就爱上了刚刚兴起的爵士乐舞曲 Boogie Woogie,这让他联想到纽约城市的律动节奏。
他热爱纽约。人们精力充沛,酒吧的音乐精彩纷呈,艺术世界和摩天大楼都让人印象深刻。那里充斥着摩登感,画家把一切都吸收过来放进艺术之中。这段时期,蒙德里安画作之中的黑色粗线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彩色的线条,让画面整体显得热情而积极。旧世界的苦大仇深,被新世界的生命力所替代。
实际上,蒙德里安的音乐口味十分先锋,从勋伯格到查尔斯顿爵士舞,从“黑珍珠”约瑟芬贝克到后来发展为节奏蓝调的Boogie Woogie,基本上所有新出现的音乐类型都有所涉猎。他把卖画赚来的钱拿去买回大量唱片,平时常常泡在酒吧听现场音乐表演。
他不只喜欢爵士乐,还对无调性音乐感兴趣。作曲家故意以不和谐的方式组织音符和节奏,回避悦耳的旋律,这与蒙德里安在画布上所尝试的事情本质上是契合的,因为早年的他也在研究如何将颜色、线条组织起来,却不表述任何具象的内容。
他结交很多音乐领域的伙伴,常常在一起听音乐、讨论艺术当中的哲理。当友人作曲家发表的先锋作品受到公众抨击时,蒙德里安却坚信,这才是音乐的未来。
朋友们还给蒙德里安取了个绰号“跳舞女郎”。一战期间,他在家乡荷兰,几乎每晚都在乡村舞会中度过。在巴黎,他也经常去美式酒吧,在那里人人都在跳查尔斯顿舞和狐步舞。每次学到新式舞步,他都会在工作室私下勤奋练习,这样就可以去社交现场显摆。查尔斯顿舞一度因为“有伤风化”而被勒令禁止,于是蒙德里安就拒绝去酒吧以示抗议。
既然喜欢跳舞和音乐,蒙德里安显然不会是那种深居简出的人,他几十年来一直热衷于参加各种派对舞会,几乎在所有画廊展览的开幕酒会上见到他的身影。以至于朋友们又赐予他另一个绰号“无处不在的皮耶”。
蒙德里安的时代
终其一生,蒙德里安都对各种新事物抱有强烈好奇心,同时还具有不断寻求变化的意志。艺术的发展总是没有停歇,这边某个流派刚被人所认识,世界另一边就立即出现了更新的东西。
可是收藏家和大众通常都是保守的,不敢把钱随随便便砸在那些既看不懂、也不漂亮的作品上。为了生计,蒙德里安不得不接一些挣钱的“行活儿”。比如,刚到巴黎手头紧,他接受朋友委托临摹了一幅15世纪的哀悼基督图,为此,蒙德里安还特意去卢浮宫临摹原作,花费一个半月完成。那个时代,花朵静物画风靡欧洲,蒙德里安也很不情愿地画了许多,有时候连日期都懒得写上去。显然这些与他内心真正想要探索的东西完全背道而驰。
De Jacobskerk in Winterswijk , 1898
天空下的磨坊,1906
落日下的磨坊,1908
因为在20世纪初,很多与他同辈的画家深受凡·高启发,开始尝试使用热烈的色彩与粗放的笔触。他们认为,新时代到来,代表着老旧陈腐的褐色、灰调、绿色应该被更加耀眼夺目的东西所取代。
1908年,蒙德里安36岁,已经是个圈内小有名气的风景画家。可他并不满足,也不愿意被潮流裹胁。他不再按照学院派方法去描绘自然,而是决定用画笔去捕捉某个瞬间的场景。在特定天光之下,眼睛实际看到的东西才重要。于是就有了惊世骇俗的《磨坊;落日下的磨坊》,媒体评论它“像瑞士奶酪般布满了空洞的天空”,“血色模糊的磨坊”,甚至有心理学家因此而判断画家本人出现了精神问题。领他入行的叔叔也因此与他决裂。
显然小小的荷兰已经无法容纳他的野心,于是他在40岁时毅然搬去世界艺术文化的中心,巴黎。在那里,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绘画正带给艺术界风卷残云般的洗礼。同时,他还注意到巴黎街头被拆毁了一半的建筑墙头,撕毁的壁纸、摇摇欲坠的海报、烟囱,它们一股脑地组成了某种天然的抽象图形。
刚到巴黎,他就在画作签名中把自己荷兰语的名字“Mondriaan”改为适应法语、英语的“Mondrian”。抽掉一个“a”似乎意味着,属于他的新时代要来了。
1914年一战爆发,法国很快就宣布参战,而荷兰是中立国,刚好回家乡看望父亲的蒙德里安留了下来躲避战乱。在那五年里,他和其他一些同样激进的艺术家共同为后来著名的“风格派”运动打下基础。
这群年轻艺术家迫切地想要从传统具象的绘画世界彻底走出来,创造一个新的现代世界,而唯一的途径就是用三原色以及横平竖直的线条来组织全新的视觉语言。这种语言从绘画中诞生,很快延伸到建筑、设计、广告、家具等方方面面。
“工厂制造产品,艺术制造生活”,他们相信,在理想世界里一切都是艺术。从那时起到今天,风格派运动在世界上的影响持续了整整一百年。
蓝、红、黄与黑的组合,1922
带着这种新的想法,蒙德里安在战争结束后回到巴黎。他把工作室的墙壁刷白,挂上最近新创作的方格画,在上面钉着大小不一被涂成蓝色、红色、黄色的纸板。用这样的办法可以更好地观察和研究色块之间的关系,以及画面所营造出来的立体空间感。这间工作室迅速成为人人竞相参观的景点。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属于他的新时代真的来了。
1926年,美国布鲁克林美术馆在某次展览的画册中,把蒙德里安称为艺术史上最重要的三位荷兰画家之一。另外两位是伦勃朗和凡·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