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我们常会看到的那些没有信号的电视、被像素块覆满了屏幕的电脑,或者其他电子产品莫名地“失灵”,些这或许可以看做是故障艺术最初的“灵感来源”。
故障艺术(Glitch Art)是新媒体艺术里的一个分支类型。顾名思义,故障艺术与某一操作过程中的故障事件分不开。而新媒体艺术是一个非常广大的概念范畴,属于当代艺术的一种新型表现形式,新的媒体技术是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Glitch”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是“失灵”,具体指“短时脉冲波的干扰”。故障艺术中的“故障”可以理解成一种自动或人为的失灵和错误。但是,故障艺术不一定只产生于数码环境中,在传统机械媒介里出现的机器故障或人为干扰产生的故障都可以被视为故障艺术的表现形式。故障艺术作品不止是一种电子或机械故障的表达和再现,它还是一种基于故障的审美创作,因此,故障艺术也可以被理解为“美化故障”,或者是通过制造故障和再现故障去完成审美活动的一种艺术语言。
亚历山大·波埃弗雷特 新波尔齐丝的旧地平线I 2002年 图片:艺术家官网
故障艺术的诞生
大概是2010年以后,故障艺术开始在网络上流行,在逐步进入到专业的学术讨论时,也慢慢走进了大众的视野。但其实,故障艺术的出现比人们意识到的还更早一些。历史上,在英语世界里第一次有“Glitch”的记录发生在1962年:在一次美国的太空计划里,信号图像的传输中出现错误。著名美国宇航员约翰·格伦(John Glenn)用自己的语言描述了这种图像错误的现象,并第一次用“Glitch”一词为其命名。
一开始,故障艺术作为电子成像技术里一种出人意料的图像错误,像是科技给人们带来的一种惊喜。而后来,故障电子图像(Glitch Graphics)已成为了一种独特的视觉语言,形成了自己的审美风格,慢慢被艺术家们接受。于是开始有人刻意为之,逐步便在设计领域里也能看到它的影子。
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早期的新媒体艺术家就开始利用故障艺术的概念来创作作品。1978年,仍处于前数码时代,当时美国游戏工程师杰米·凡顿(Jamie Fenton)和劳尔·扎利斯基(Raul Zaritsky)利用录像带技术制作了故障艺术短片《数字电视晚餐》(Digital TV Dinner)。艺术家迪克·安斯沃思(Dick Ainsworth)创作了这个短片的音效,音效取材于一个叫作“巴利”(Bally Astrocade)的游戏声音。巴利是美国第二代家庭游戏机,是一种卡盒式的家庭游戏设备。它在操作上有种独一无二的特性,即在玩家开机的时候可以选择更换游戏种类,当按下复位按钮时,玩家可以从系统中取出卡盒并引发各种内存转储模式序列。于是,艺术家们利用这种技术和特性,有意地干扰了这个游戏,然后用录像设备记录下了游戏机图像的影像和声音的结果。
杰米·凡顿和劳尔·扎利斯基 数字电视晚餐 1978年 图片:neural
除了《数字电视晚餐》之外,故障艺术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作品也和电视有关。《磁铁电视》(Magnet TV)是被誉为“新媒体艺术之父”的韩裔美籍艺术家白南准(Nam June Paik)在1965年创作的作品。白南准在一台电视机上置放了一个巨大的磁铁,使显示屏里的图像和声音因磁铁的干扰而发生变化。白南准把一个并不复杂的物理的作用力拿出来给人们看,在这个装置作品中还有点孩童般的幽默感。这个作品中的故障属于典型的人为干扰,白南准这种显而易见的有意为之成为了故障艺术的先驱。
白南准 磁铁电视 1965 年 图片:forbes
图像本身的回归与反思
如今,故障艺术的作品越来越多,艺术家探索的故障类型也在不断拓展,从传统媒介到数码载体,其中的机械错误和人为干扰都有探讨,例如:电脑软件、电子游戏、静态和动态图像、视频、音频,甚至还包括数据库。
故障审美的流行并不是近两年才发生的事情。早在上世纪90年代,在Disco文化的热潮中,“glitch”这个词就因为流行音乐录影带的大热而成为时髦的代名词。那时候,有一批音乐人喜欢玩电子实验音乐,甚至是直接用电子噪音来创作,于是产生了“故障音乐”(Glitch Music)。在音乐中,由故障审美带来了先锋意识和狂热的时尚感。于是,“glitch”已成为一种完整而极具辨识度的审美风格,从流行音乐开始,不断影响大众的趣味,进而走进广告设计、街头文化、流行时尚等领域。现在,故障艺术已变成一种视觉艺术中新奇、时尚的新热潮,这一点也不让人感到奇怪。
现在,我们处在一个信息过度、技术无限、科技突变的时代,故障艺术如果还是停留在研究和再现机械和数码错误的阶段,那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尤其是在一个“人人都是艺术家”,一个手机、一台电脑就能创作作品的环境里,人们成为故障艺术家的门槛似乎变得越来越低。如今,单纯地再现和展示故障风格的视觉作品在美国已经变得不再流行,甚至有点过时。在新时代的背景下,我倒是觉得有点儿复古意味的故障艺术反而能产生一种新的效果。艺术家不应该再一味地歌颂科技的进步,在作品中强调技术和手段的未来感,而是应该去思考科技与艺术的功能。于是,在当今的故障艺术里,也有一批艺术家在回归图像意义本身并反思新图像的产生方式、图像和意义的结构、技术与行为的相互影响、图像的审美功能。
例如,意大利青年艺术家贾科莫·卡马诺拉(Giacomo Carmagnola)就创作过一系列有趣的故障艺术的作品。卡马诺拉的作品不全是展现数码图像的故障错误,而是使用故障语言作为一种言说的手段,讨论媒介和图像意义的关系。二维的平面艺术使用静态图像传递艺术家的私人情感,在我们理解这类作品时,得考虑到“符号意义”和“能指所指”的关系。
贾科莫·卡马诺拉 教堂火焰 2014 年 图片:pinterest
在第一件故障作品《教堂火焰》(Church fire)中,卡马诺拉的就形成了他的个人风格。“最开始,我只是,想做一个实验,”他说,“我把像素分类技术和Photoshop修图结合起来,结果令我很满意,于是我就继续了这种创作手段。”
与很多先锋的故障艺术不同的是,卡马诺拉的作品在画面上还是有一定的装饰性的。不像很多故障艺术一看就是某种程序的错误,卡马诺拉的数码拼贴看上去还是非常让人赏心悦目的,在构图和色彩上,都遵循了许多绘画和摄影的审美原则。这也形成了一种别具个人风格的故障艺术表达语言。在卡马诺拉的许多作品里,我们都可以看到数码拼贴的风格。他把翻拍的老照片和像素分类产生的独特图案结合起来,形成了新与旧的碰撞。在其父亲的旧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旧的文化符号,含有艺术家的私人记忆和历史情感;同时,新媒体技术产生的新图像遮盖了画面中人物的脸,新与旧融合之后,个人的面容与身份被数码时代的抽象覆盖,特指的私人回忆被毁灭,能指产生所指,犹如一个时代的缩影。
贾科莫·卡马诺拉 ﹃GWM﹄-OFFF, 让我们供给未来 2015 年 图片:behance
同样是让一种新技术的图案遮蔽人物的脸,卡马诺拉还让一些代表着古典艺术的白色大理石人像的脸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在《"GWM" - OFFF,让我们供给未来》("GWM" - OFFF, let's feed the future)中,一种在历史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艺术形式在新媒体技术下产生出奇特的变形和杂糅,过去的英雄变成了新时期的无名氏。这种图景出现在今天,到底是新型艺术对于古典艺术的革新,还是新技术对于传统审美的摧毁?卡马诺拉似乎在这类作品中询问:什么是艺术?艺术的功能是什么?
故障艺术是新科技给艺术家们带来的惊喜,但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大众审美的不断演变,总有一天,故障艺术也会成为“过时”的艺术形式。就像在智能技术和移动便携技术已成为话题热点的今天,老式的台式电脑已快要进入科技博物馆了。虽然和一百年前的人类生活相比,这种电脑已是非常惊人的科技进步,但现在,它们早已是老古董。
亚历山大·波埃弗雷特 LL49 2010年 图片:艺术家官网
在卡马诺拉的作品里,那老式电脑显示屏中溢出来的“故障流”与白南准的《磁铁电视》有些隔空呼应之感。这种在二维世界、在数码环境里的自娱自乐,就如同那块电视机上的巨大磁铁,是另一种层面的人为干扰。或许,这种“溢出来”的故障艺术也是一种艺术家的自嘲:现在人觉得很炫酷、很时髦的故障风格,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后世人眼里的老古董,就如台式电脑一般,都是被不断进步的历史和不断更新的科技淘汰下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