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书法若即若离的缘份,算来也有三十个年头了。说是若即若离,是因为本人从没全身心投入翰墨,而仅仅把读帖和书写作为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的过程。所谓缘,这三十年的红尘滚爬,因为本人对书法的钟爱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一块精神家园。
书法艺术,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是当之无愧的。可是,这一艺术瑰宝在世界文化相互渗透、相对影响的今天,却没像中国绘画、民乐艺术一样在接受西文艺术冲击的同时也走向了世界,而是以相对封闭的形式固守着自己的领地。八十年代之后,中国国门大开,“第三次浪潮”中涌现出的所有科技成果几乎都进入了中国大陆,汉字的微机化处理,无疑对传统书写功能构成了威胁,书法艺术被逼进一个狭窄的境地。在这种情况下,研习书法,已具有“末路英雄”的悲壮意味。
然而,如果把个人的爱好、精神活动非要与世俗的功利挂起钩来,我觉得这种爱好和精神已带有铜臭气。人,活在世上,名利之心不可根绝,但高雅的精神追求必须远离名利。笔者就是在这个意义上,趁夜深人静,对孤灯一盏,在墨海中畅游的。
当然,由不自觉地涂鸦,到立意研读前人的作品及创作思想,本人经历了一个由率而为之到不断自觉的过程。一开始,仅仅临摹书法教科书上的字帖,通过高人的指点,开始研习盛唐时期大书法家的作品,再由读帖到研究汉字结构,这才进入了书法艺术的殿堂。
通过研究汉字的历史和中国书法的历史,我渐渐明白,汉字从来就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或者毋宁说,它本身就具有一种内在的神秘气质。发生在古代中国的最重大事件莫过于文字的产生,据说当时天地震怒,鬼神不宁:“天雨栗,鬼夜哭”,这些太不寻常的现象之所以会发生并被记载下来,或许正说明了人们对于创造文字的自豪以及文字一旦产生之后,人们无法完全控制其功能和这种功能的无限发展所带来的恐惧感。作为一种完全没有脱掉原始象形文字硬壳的表意符号,汉字的内蕴显得极其复杂,正如殷人在龟甲兽骨上的卜兆裂痕中所看到的东西一样,汉字“向左向右的种种变化,都是宇宙中排列有序的象和数”。而这种直指宇宙本原的象征意义,并没有随着汉字的发展变迁而消失、削弱,反而因为汉字数千年来依赖手写发展出来的书法艺术的开掘,使它与生俱来的直切宇宙本体的神秘点划排列,由于在书写者个人内心找到了一个切实的支点,变得极富个人性。同时,作为一种中介,它常常成为沟通神人关系,理解宇宙意义的最恰当的工具。
事实上,所有汉字都是直接诉诸视觉的,在本质上,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图画,是一个复合符号,中国人在每一个字中除了感受它的语言意义之外,更多地常常还感受到它的象征意义,也就是说,汉字对于中国人来说,能够表达许多不能用语言表达的、间接地表现出来的,往往是较字而意义更为复杂的东西。但是,当汉字的这种象征意义到了中国古代文人书法家那里的时候,却变得和更加倾向于书写者个人的内心世界,象征作为一个文化人的隐秘情感,象征一种心灵的洪流。宋代文学家、书法家苏轼说“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苏轼认为,书法作品,是一个人的气质、人格的外化形式。
尽管近几年书法被媒体炒得火燎火爆,国内也有全靠书法作品发财致富的大腕,但科技的发展,文字由象形到表意,由表意到表音,由图像到符号,由复杂到简单,最后走向拼音文字的大趋势是不可逆转的。汉字书法只能是识汉字的人欣赏、重视,因而,中国的书法艺术,想重振盛唐雄风,想走向世界,是成为不可能。
然而,这正是我钟情于书法艺术的动力之一。任何艺术创造,当它完全弃绝了功利,才能实现真正的平和与高贵,创造者的身心才能达到极致,陶冶情操、完善人格才能成为可能。 三十年的春花秋月、夏酷冬寒,我从一名学生,到机关秘书、新闻干事、政府部门的副职,再到一个镇的镇长、书记,中间既有坦途,也有坎坷,但是,在这三十年的停停走走里,我始终拥有自己的精神家园,这是我心灵的圣地,是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我不敢说在这个精神家园中留下几多足印,但一鸿半爪,却给自己无上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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