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皖江公园大门的路
●安庆招商局码头
●徐悲鸿
徐悲鸿是中国一代艺术大师,上世纪30年代中期,他在南京国立中央大学艺术专修科任教。南京到安庆,当时最快捷的路线,就是乘船溯江而上,但仍需要十多个小时。1936年5月至1937年7月,短短15个月时间,徐悲鸿不顾旅途寂寞,曾只身三赴安庆,其行为之隐,密度之高,在当时的美术界,始终是个谜。
一代大师徐悲鸿为何会三赴安庆?究竟有什么样的情感在牵扯着他那颗不安定的心?本版,我们将通过安庆作协秘书长张健初先生的新作《徐悲鸿孙多慈爱情画传》为你揭秘七十多年前的谜踪。
第一次,来去不足24小时
1936年的3月7日,《中央日报》刊载出一条消息,标题是《徐悲鸿卖画》。“中央大学徐悲鸿教授……拟以近作百幅,用售券抽签法,定画之主人,当场书款。每券法币二十元,抽画一幅。购者亦限于教育界同人、新闻记者及各机关职员,每人最多的购三幅为限,所得之资,用以救济贫苦有志的青年艺术家。”
徐悲鸿想要救济的“贫苦有志的青年艺术家”是谁?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女弟子孙多慈。
孙多慈,1912年4月出生于安庆,其父孙传瑗,1929年方振武任安徽省主席时,曾为省政府委员。1930年,孙多慈毕业于安庆女中,后考入国立中央大学艺术专修科。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孙多慈与徐悲鸿之间,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
1935年夏,孙多慈大学毕业后回安庆,在省立安庆初中担任美术教员。次年春节,南京突然寄来一封匿名信函,说孙多慈离开南京后,徐悲鸿与夫人感情日趋愈合,危巢里的气氛也日趋和美。言下之意,破坏徐悲鸿家庭的第三者,正是不道德的孙多慈。孙多慈十分恼怒,当即去信徐悲鸿,说自己不再想裹入他们的纠纷,将独自出去奋斗,在艺术上做出一些成绩来。徐悲鸿感动异常,决定在经济上给予她大力支持。
4月中旬初,徐悲鸿来到上海,向中华书局总编舒新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最后双方谈妥,以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伯鸿私人名义,与孙多慈签定了一份《购画契约》。
于是,1936年5月10日,就有了徐悲鸿第一次安庆之行。
孙多慈接到徐悲鸿要来安庆的电报,又喜又惊。喜的是徐悲鸿对自己仍保持着一份真情挚爱;惊的是,年过不惑的徐悲鸿,居然还有年轻人的冲动与果敢。
当时由南京开往武汉方向的上水客轮,多是深夜3点多到安庆。半夜出门,必然引起家里人怀疑,于是孙多慈托辞李家应生病,需要照顾,当晚就没有睡在家中。
已经是立夏天气,但天气虽转热,下半夜江边的风还是凉凉的。徐悲鸿坐的是江顺号,船一靠上安庆招商局码头,他就迫不及待地冲下了船。看着他匆匆从泵船上往岸上赶,头发被夜风吹得很乱,早已等在江边的孙多慈不由得心生怜意。对这位“大男孩”,更是一个“爱”字了得!
当晚安排徐悲鸿住柴家巷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孙多慈和李家应也在隔壁开了一间房。李家应早早睡去了,剩下孙多慈与徐悲鸿,两人就坐在客房里说话。天蒙蒙亮时,徐悲鸿感觉肚子有些饿。两人又手拉着手,到招商局码头附近的饺面摊上,下了两碗水饺。
孙多慈对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伯鸿与自己签的《购画契约》十分不解,一再追问是不是徐悲鸿在中间牵的线。徐悲鸿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只是说《孙多慈描集》出版后,各方反映不错,陆费伯鸿大概也是看她作品有收藏潜力,才想到要和她签约的吧。又说,《孙多慈描集》已经售得差不多了,中华书局打算今年还要再版。
尽管有所怀疑,孙多慈对于能够与中华书局老总签约,还是十分高兴,又听说画册再版,兴奋之情,更难以言表。此时,天已经大亮,一轮火红朝阳,正从江面喷薄而出,霞光打在孙多慈的脸上,为她的青春,她的靓丽,她的清纯,又增添了许多魅力。
因为害怕孙多慈的家人发现,徐悲鸿不敢露面,几乎一整天都呆在旅馆里,孙多慈也就在他身边陪着。当晚,徐悲鸿又匆匆乘船顺江而下,前后算起来,此次他来安庆的时间,不足24个小时。
第二次,为孙多慈画展而来
徐悲鸿第二次来安庆,是1937年的初夏。
1937年4月10日,教育部全国第二次美术展览在南京国府路美术陈列馆展出。孙多慈此次入选的作品,是油画《石子工》。展览期间,《石子工》受到业内人士的一致好评,后被收入《第二次全国美展画选》。
受这次展览的鼓舞,孙多慈动起个念头,想利用暑假,在安庆初中,举行一个小规模的个人西洋画展。徐悲鸿得知消息后兴奋不已,更觉得她是一个值得爱恋的女子,需要给她道义上的支持。
1937年6月中旬,徐悲鸿在长沙举行个人画展,之后由长沙抵至武汉,再从武汉乘大轮只身一人于6月下旬到达安庆。
因为徐悲鸿是为孙多慈个人西洋画展来,多少带有“公”的性质,所以孙多慈不避讳,提前告知了自己的父母。孙传瑗并不高兴,他的脸立即沉沉的,很不好看。孙多慈的表舅,墨子巷邮政支局局长陆和鸣则劝孙传瑗说,“徐悲鸿是南京中央大学艺术专修科教授,又是孙多慈的导师,社会名望和社会影响都非常大。在广西,李宗仁都对他礼让三分呢,你孙传瑗可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
徐悲鸿是上午9点多下的船,孙多慈在招商局码头接到他,要了部黄包车,直接把他拉到了汪家塘方家大屋。虽在南京与孙传瑗有过交往,但今天,在安庆以这样的身份见面,徐悲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好在孙传瑗非常注意分寸,只把他当作女儿的导师,并不把他当作其它,言谈举止恭恭敬敬,这倒让徐悲鸿自在得多,也少了许多不明不白的尴尬。
画展场地选在省立安庆初中,徐悲鸿自然要过来看看。走到龙门口街,他对沿街经营文具的老字号发生了兴趣。其中“金生和”出售的信封信笺,上面印有振风塔、大观亭等安庆地方名胜古迹,非常精美,孙多慈给徐悲鸿写信,用的就是这些。徐悲鸿看到了,爱不释手,也不问价,各个品种都要了一些。
晚些时候,徐悲鸿高兴起来,非要画两张画送给孙多慈和李家应,而这两张画,半个世纪后,又流到了台湾作家董桥的手中。
徐悲鸿从安庆回南京,蒋碧微也去码头接他了。但夫妇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愈合。
第三次,凄美的离别
时隔仅仅半个月,徐悲鸿再一次来到了安庆。
徐悲鸿离家半年之久,回到南京,按理应有“久别如新婚”的亲热,但蒋碧微冷漠依然,夫妇间仍旧分居。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徐悲鸿住在危巢,其心可想而知。正出于此,7月10日,徐悲鸿再次离开南京,坐火车抵达上海。
7月11日下午3点多,徐悲鸿赶到中华书局编译所,专门交待舒新城,说将安排孙多慈和她的同学李家应去比利时留学,前期费用由他资助,每人1000元,请舒新城从他存在中华书局的资金里支付。
7月15日清晨,徐悲鸿再次来到安庆。上午9点,他由孙多慈的陪同,在安庆初中参加了“孙多慈个人西洋画展”的开幕式。
两天之后,7月17日,徐悲鸿离开安庆。因为是夜晚12点多的船,孙多慈便先陪他去城东皖江公园,然后直接从那边送他上船。
皖江公园的这一夜,是孙多慈与徐悲鸿爱情生活中,最温馨最浪漫也最具有诗意的一夜。
孙多慈的小表妹陆汉民晚年回忆,这年夏天,“姑父母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监视表姐与她的恋人,有什么情况得向他们汇报,他俩到哪儿,我便跟在后面。我总算能天天见到这位才华横溢的大画家了。徐悲鸿中等偏高身材,清瘦而儒雅,具有大艺术家的气度。他那时已43岁了,眉宇间压着忧郁,脸上几乎见不到笑容。他在安庆时穿着长袍,棕色皮鞋,很朴素。而我表姐给我看的徐的照片则多是西装革履,扎着领带,俊朗而有气派……徐悲鸿对我很和气,问我是否也爱绘画,又问我读过哪些欧美古典小说和中国文学名著。我一一作答,但总也摆脱不了心中的拘束,因为他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我曾亲见我表姐与徐悲鸿在安庆森林(皖江)公园游玩时相偎低语,并不避忌我这个小表妹。表姐似乎郁郁寡欢,她不止一次哭泣过,她面临着父母与情人之间的两难选择。”
弦月如钩,繁星如织。
孙多慈挽着徐悲鸿的手臂,小鸟依人,走在洒满月光的林荫道上。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是一对没有任何压力的知心爱人。
他们似乎说了很多,但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小径通幽,几分宁谧,几分寂静。这天地,这园林,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人。
孙多慈对徐悲鸿的爱是委婉的,温顺的,因为中间波波折折太多,还夹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这种感情,在她的诗作中,曾经多次出现:“极目孤帆远,无言上小楼。寒江沉落日,黄叶不知秋。”
皖江公园内的林荫小道,在他们的脚下,漫漫没有尽头。
但爱长夜短,最终还是要分手离别。临走时,徐悲鸿拍拍小表妹陆汉民的肩膀,对她说,“你要记住,你的表姐永远是最美丽的!”
此时,立在一侧的孙多慈满眼泪水,月光下映照,晶晶发亮。
从皖江公园出来,孙多慈把徐悲鸿送到招商局码头。看徐悲鸿边回头边挥手走上趸船,孙多慈眼睛湿成一片。她就这样站在码头,久久不肯离去,直到徐悲鸿乘坐的轮船,在夜色中最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