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视野里,叶永青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其了不起之处不仅在于他的作品的特殊性,还由于他对待生活的特殊态度。若干年前,我与叶永青在他的家乡昆明碰面,谈了一些关于艺术的看法,三言两语,立即让我意识到,面前这位气质从容,谈锋甚健的人拥有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并且,善于以一种宽宏的姿态抵御各种是非,既奉行特立独行的个人风格,又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个人偏好制约他人。我相信,只有生活阅历积累到一定程度,思考的平台远远超越普通水准的人才会如此。
按目前流行的说法,叶永青属于老85。老85队伍中有一些人老化了,有一些人沉寂了,有一些人消失了,尚剩下少量的人保持着艺术的活力和热情。叶永青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艺术家永远是靠作品说话的,一切宣言和大话都是转瞬即逝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一个画者的幸运在于:能够将他的渴望用形式表达出来多多少少;他的不幸是,不能把渴望毫不遗漏地表现出来,这种饱含甘苦的体验在引导我们前行……”我想提醒读者,叶永青写这段话时,有不少艺术家都热衷于利用拼贴、并置、综合、复印以及各种材料的运用作为手法,试图在两方面取巧:一是继续利用已经拿手的绘画技能,不至于浪费;二是获得绘画之外的进展空间,竭力与“创新”的潮流保持一致。
我在以前的一本小册子里写道:叶永青的图式具有一种空灵的飘逸的气息,非常和谐和抒情,类似于中国文人画里的审美趣味……在他那里,看似不相关的东西被并置起来,错位也好,交叉也好,都被他突出地赋予了某种叫做诗意的意境。而在画面的“绘画”部分,可看出他极是内秀的性灵,难怪栗宪庭认为他“骨子里是诗的或是才情的”。
但是,叶永青在此后的实践中顺利地完成了转型,这是非同小可的——他实现了一种可能:他的那些精心制作的“涂鸦”作品让他获得了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地位。我相信,对一个艺术家的最高褒奖是进入艺术史并获得相应的位置。当我第一次见到叶永青的新作——我称之为精心的“涂鸦”,立即有一种感觉,他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并找到了只属于他个人的方向。因为他曾经说过:“历史和现实不是问题,未来的世纪也不是问题,我们是问题。我们,随时都在和他人以及他人的思想相遇的个人,不知不觉把自己放在困难的位置上,把自己变成问题的内容。”
从我的角度看,叶永青的心志不属于大开大合的类型,不适宜过多地在观念和形式上折腾,当他从焦虑的情绪中安定下来,从急急匆匆的行走间停住脚步,才能深思熟虑做自己的事情。对历史,对现状,对文化,对艺术,用不着以泰山压顶的沉重感面对,凝结在作品中的内容和形式代表了作者的一切,正象他眼下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化解所有重压一样——有时候,艺术家获得一种图式的专利,就获得了自身的完整性。
本雅明在论述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时,强调了诗人的“边缘性质”,以及他们对现实的“立场”。在本雅明之后,“漂泊”、“边缘”、“居无定所”等等一直是许多批评家口中的颂词。如本雅明本人说的,优秀作品的产生,不可能在现存的秩序里,因为在这样的秩序里,只有一种叫做习惯的东西,习惯如果成为惰性,对于艺术家就是灭顶之灾。
叶永青说:我的生活常常被我像候鸟般地迁徙于几个城市弄得居无定所和四分五裂,我作画和搞作品也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的,他至今为止始终没有停顿下来的迹象,他按照他的既定的方式生活着和创作着,他给我们树立了一种参照:生活方式并非那么刻板,创作的可能性也是无限的,关键是看自己是否敢于去实践——当然我还得加上一句:要正确掂量一下自己的才华是否与准备去做的事情相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