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拉同”与“叶青姬”——龙泉窑 十七世纪的法国,正是全欧洲在文艺、戏剧、美术、服饰以及礼仪和艺术装潢上的“效仿中心”,艺术家们的思路变得“空前活跃”。与路易十四专制时代相适应的富丽堂皇、威严雄伟的巴洛克风格,正逐渐的被要求摆脱古典的、刻板的艺术形式,提倡“个性解放”的洛可可风格所代替。而受洛可可风格的影响,大约在1610年,法国著名的小说家杜尔夫的小说《牧羊女亚斯泰莱》被搬上了舞台。 这是一个美丽而动人的爱情故事,讲述了美貌绝伦的牧羊少女亚斯泰莱爱上了英俊朴实的牧羊人雪拉同。当英俊少年雪拉同出场的时候,他身披了一件翠绿色的斗篷,于是这个被人类共识为“五色之首”的绿色,让在场的观众欢呼雀跃,为之倾倒。那翠绿的色彩,把天*漫的法国人一下子带进了“梦幻般的联想”之中。立时,“雪拉同的斗篷”成为了当时巴黎从上到下最为流行的服装颜色,雪拉同的扮演者也在一夜间成为了年轻姑娘们心中的偶像,很有点今天好莱坞“大腕影星”的意思。 就在法国人轻松、舒缓地将这支“绿色梦幻曲”弹奏了将近六十年的时候,1689年至1700年,沿着“新航路”出发的第一艘远洋中国的法国商船“昂菲得里特”号顺利返抵巴黎,当一箱箱的货物被搬下船,并在灿烂的阳光下开箱检验的时候,人们惊呆了。箱子里是一件件及其精美的、来自中国的青绿色瓷器,法国人又一次的被这种青翠欲滴的色泽所感动,其热爱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能用什么样的语言和恰当的词汇来形容它们呢?人们自然地就想到了曾风靡法国朝野的“雪拉同的斗篷”。于是,怀着无比愉悦和敬仰的心情,法国人赋予了这批中国青瓷一个神圣而浪漫的名字——“雪拉同”。从这天起,“雪拉同”(英文Celadon)就成为了“中国青瓷”的专有名词,并且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曾有学者不无自豪的认为,自打“雪拉同”被认可,就有那个时期,中国青瓷大量的出口,几乎使得欧洲的一些国家“造成了一度的白银恐慌”。的确,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曾下令,将国内所有银器溶化,同时大量的进口中国青瓷。其实这后边的“潜台词”是:熔化银器“以充国用”,变银器为瓷器乃“删繁就简”,并不是花大量的银子用于“把玩”,法国人好像没那么“傻”。更有后来在十八世纪后期,他法国人开始仿制中国瓷器,并暗中指使在中国景德镇地区当神甫的一位叫殷宏续的“商业间谍”,将景德镇的瓷土标本偷偷送往法国,于是法国公爵杜尔烈昂斯就“照方抓药”,在1768年于法国的摩日地区发现了类似的“瓷土层”,一个叫“塞夫勒”的陶瓷工厂就此仿造出可与中国青瓷“比美”的“硬质瓷器”。如此结果,恐怕就不是我们能“自豪”得起来的了。而这个被所有欧洲人称作“雪拉同”的瓷器,就是指出产于中国浙江南部山峦叠亘,河泉环流的龙泉古镇,那娇子般的青瓷翘楚——“龙泉窑”。 龙泉窑,宋、元乃至明代中期我国南方地区的一个重要的陶瓷“窑系”,因其主要窑址位于浙江南部的龙泉镇,故名“龙泉窑”。龙泉窑有着将近1600年的烧造历史,在三国两晋时期,就已经是一处十分重要的青瓷产地了。龙泉窑的主要窑址集中在今龙泉镇的大窑和金村两处,这里应该是“龙泉”一瓷的代表作和标志性的产地。但就所谓“龙泉窑系”者言,在浙江一带属于龙泉窑系的“窑口”竟有三百多处,而那些与“龙泉”多少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的“偏窑”更是有六百来处之多。可见,它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着怎样的地位了。所以今天我们完全可以认定,龙泉青瓷产品为华夏文明乃至世界文明,又一次地打上了个极其深刻的“绿色印记”。 龙泉瓷的早期作品,毫无疑问曾受到过有着“千峰翠色”之美誉的越窑青瓷的影响,它也的确是在越窑原料受限、市场开始萎靡的时候出现的“后起之秀”。然而这“后来者”是一经崛起则不可限量也。它把人间那最自然的青绿色,用龙泉瓷厚厚的釉子彻底地深入了人心。如果说古越窑的所谓“千峰翠色”,还是局限在对大自然“可持续发展”的一种“泛指”或“概述”性色谱的话,那么龙泉青瓷就是将此种色泽更加的具体化和人性化。不信您就翻开画册看看,那龙泉青瓷的顶级作品被称作什么来着?请记住叫——“梅子青”。是不是有那么点不论耳闻还是目睹,这龙泉青瓷上的“梅子”,都会给人一种折枝采青的行为欲望和舌底泌津的生理反应?难怪东西方的美学者们对此之追求是欲罢而不能呢。
对于龙泉青瓷的烧造,历史上有过不少的传奇,流传最广的是“章氏家族”的故事。说得是宋代时龙泉地区有位经验丰富的老窑工,名字叫“章村根”,这章村根是一辈子老实巴交,除了烧窑之外不会别的。老人家膝下有二子,大的叫章生一,小的叫章生二,哥俩一直是跟着父亲学艺。章村根死了以后,这哥俩也就分家了,应该说俩人的制瓷技艺都已经是十分的了得,因此在龙泉一代是“各持一窑”。长为“哥窑”,次为“弟窑”。或许宋代的时候这瓷器的“市场经济”已然是竞争得很是激烈了?于是哥俩就“亲兄弟明算帐”,谁也不让着谁,今儿个我“VS”你,明儿个你“PK”我,难分上下高低。 该着这弟弟章生二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半夜三更的趁他兄弟没注意,在“哥窑”的瓷器釉子里掺放了过多的“草木灰”,草木灰里含有大量的碳酸镁,是不是影响了瓷器釉面上的“膨胀系数”?所以“哥窑”出炉的瓷器都是裂纹,看似废品。另一种说法则更“直接”,说那个章生二干脆就找来了一帮子泼皮无赖、地痞流氓,在他哥哥即将开炉的时候,往那窑炉里泼凉水,结果那些炽热的瓷器就全“炸”了,满是碎裂的纹路。老大章生一无奈,把这些个“废物”拿到市场上当“处理品”卖,结果人们非但没觉得这东西不好,反而从中似乎发现一种“另类美”,于是争相抢购,视为珍品。大宋朝的“五大名窑”当中,就这么着在一帮“流氓”的无理取闹里多了一个“哥窑”。 据说弟弟章生二当时是哭笑不得,自叹云:娘了个浠屁,本来想害他一道,孰料竟“害”出理儿来了?打这起,生二也不含糊,发奋图强,不甘人后,创烧出了龙泉窑也叫“弟弟窑”。大概是因为有过那么一次不光彩的“案底”吧,所以龙泉窑没被列为“贡瓷”,而始终在民间流传。 以上“传奇”实无正史记载,仅为明代人的“笔记”如《七修续稿》之类的文字中偶见,不足为证也。即便历史上真的有这么一对儿“生一”“生二”兄弟,也决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陶工”,其很可能是地方上颇有财势的“窑主”。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叫他们哥俩“实业家”或者“CEO”。其实更重要的是,龙泉青瓷的烧造历史乃千百万陶瓷工匠,用自己的汗水和生命在江南一片细腻的土地上大写的“青”字,不大可能是那个有着点泼皮性格的章生二,因为没“PK”过他哥哥,就一赌气给烧出来的。否则,这事儿也就忒滑稽了…… 我没拜访过浙江的龙泉古窑址,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遗憾,但宋、元、明各时期的龙泉窑瓷片却没少收藏,还赖“有朋自龙泉来”。某年与“龙泉来客”相会在我这小小的瓷片博物馆里,饮过了香茶之后,朋友展示出色如碧玉的龙泉窑瓷片标本,煞是美艳可人。我们自然谈论起龙泉窑的历史沿革与烧造技术,席间我讲到了“雪拉同”一词,来客却似乎不太知道龙泉青瓷还有这么个“洋名字”。待我给他讲述了法国“洛可可”时代的那出《牧羊女亚斯泰莱》的爱情喜剧与中国龙泉窑之间的“关系”时,那位朋友抚摸着一块瓷片却为我道出了来自龙泉地方的,另一个凄婉动人的悲剧故事。 历史上这里有一位姓叶的窑工,日夜的为官宦人家烧造龙泉青瓷,每每不得成功,眼看期限就要到了,再烧不出“梅子青”来,只好“以命相低”。这位窑工有个美丽的女儿,名字叫叶青姬。据说其美貌程度一点也不会比那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牧羊女亚斯泰莱”逊色,她意识到了家族将大难临头,为了救年迈的爹爹一命,就在那窑炉之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她悄然的换上了一身绿色的纱衣,纵身跳入了窑炉,于是一炉青翠欲滴的龙泉青瓷应时而生,当地“青瓷”与“青姬”谐音,故人们多叫龙泉瓷为“青姬”。 以“人”殉“窑”的故事,在中国漫长的陶瓷烧造历史上并非“独一无二”,当人们无法解释古人是如何烧造出如此绚丽、如此宛若天成的色泽的时候,便把它们视若以命相殉的美丽少女的化身。那么,同样都是龙泉青瓷,法国人赋予了它一个何等浪漫的名字——“雪拉同”,细细品来多少有那么点“轻浮”。而中国人又在它神秘的清翠背后,虚幻出了一个悲剧故事,触摸起来又有着些许的沉重。难道在同样美丽绝伦的物质面前,东西方文化竟有着如此强烈的反差?我不认为中国人在陶瓷的审美上缺少浪漫,只是创烧它的艰辛只有那个时代的窑工们最有“发言权”,所以冠以它什么样的故事和虚幻都不算过分,其内涵决不是几艘商船的贩运者,或者那些法国上流社会的“*娘们”所能感悟得到的! 或许,只有多一些历史的“沉重”,才能激发出人们“浪漫”的遐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