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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三峡与鲁迅故乡(1)

亚博备用网址 | 时间: 2010-08-27 10:40:09 | 出版社: 团结出版社

———创作回忆

犹如绝大多数油画家,我吃过印象派的奶。我背着画箱到处写生,天南地北浪迹江湖,有人以为是修雨伞什么的,老太太问我是否下乡来收购鸡蛋。写生架子一支开,一幅油画并非就在一处完成,写生过程中经常要挪动地点,于是画架、画箱、连同油画一起肩扛着搬家,倒更像是货郎担了。货郎担的写生方式是对印象派的背叛,似乎有意投靠“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石涛门下了。偏爱形象及色彩的真实生动,又不满足局限于一隅的小家碧玉,竭力在写生中采纳“移花接木”、“移山倒海”的手法———这便是30余年油画写生的粗略的轨迹。

货郎担里容不下大件家具,但还是靠货郎担的串乡走巷带回了大幅油画的蓝图,《长江三峡》(400×300公分)便属这类蓝图之一例。峡,夹也,令人窒息而生惊险之感,但人们都想试试被夹的惊险之感。每次船过三峡,所有的旅客都挤到舱外来,济济人头一律仰望峭壁,体味着坐井观天的无限风光。谁又愿意被夹死在井底呢,人们爱穿三峡,一个穿字要紧,穿呵,穿进去,还穿出来!“千里江陵一日还”,三峡的意境含蕴在长江之长流中,包涵着形与情的纵横交织。有人抄给我一首诗,说是陈毅的,我没有查对是否确系陈毅所作,但我很欣赏这首诗:“三峡束长江,欲令江流改;谁知破夔门,东流成大海”。夹,穿,窄里见宽———这便是我作三峡的构想。已事隔十年有余,1974年初,我们住在奉节,再用小艇进入三峡,在峡里江畔乱石中仰画夔门及风箱峡等处峭壁的跌线、怪石的突兀、江岸的波折……又爬上白帝城,俯视滔滔,遥望远去层峦。管它俯仰之间的不同透视法则,我正要猎捕俯仰的不同形象感受以构成心目中的三峡,那曾经多次穿过而每次感受又并不相同的三峡!然而极目所见的形象并不都令我满意,单靠夔门和桃子山二个演员还构不成戏,我向巫峡、神女峰、青石洞等处借调了角色。兵将众多难于指挥!加法较简单,艺术处理往往建立在加法后的减法中,即所谓概括与洗练吧!加,着力于充实与组织;减,着意于统一与协调。那时期我推敲于加减之间。加减问题联系着虚实问题。我感到在国画中引进实不易,在油画中引进虚尤难,谁要廉价的虚空!那回偕黄永玉、袁运甫等去长江写生,本来是为了合作一幅长江万里的巨幅壁画,但,紧接着遭到批“黑画”的风暴,画流产,人遭殃。直到1977年,中国历史博物馆约我作那幅《三峡》,算是利用了长江写生的点滴资料,忆往事,感触犹多矣!

就在历史博物馆作《三峡》期间,陆燕生同志约我为鲁迅博物馆作一幅《鲁迅故乡》。我非常乐意于作《鲁迅故乡》,由于崇敬鲁迅,也由于恋念乡情,绍兴和宜兴是如此相仿。这之前,我已两次专程去过绍兴写生,1956年还曾住在鲁迅故居的厢房里,夜深悄无人影,肃静中也许会听到灯下写作中鲁迅的一阵咳嗽,墙上会显现他偌大的背影!后来我又坐船到安桥头、皇甫庄,坐汽车到孕育过贺老六的山区上旺……我跑过绍兴的不少小镇,所有的河流、小桥、人家都吸引我,画不尽江南村镇,都缘乡情。有不少读者喜欢我的江南画面,说我是偏爱江南的画家,我自己感到也确是如此。

然而在作这幅《鲁迅故乡》时却很不顺手,原以为十分熟悉的题材和形象倒反而构不成画面。大幅画面中总要有中流砥柱的大个子形象作主角,在《三峡》中有大幅度升降的岩壁,在《长城》中可依靠横卧的雪峰与苍松。那小桥流水的江南河网地带,风光多抒情气氛,村前村后、桥南桥北、杨柳桃花处处留人,玲珑的小景多,但不易构成较大幅整体感强的画面,我又不喜欢任人漫步的园林式画图。是散文诗与独幕剧的矛盾。有别于散文之美,画面不宜散,忌缺乏突出的形象———即担负占领画面空间的形象主角。就要求形象的起伏与跌宕而言,独幅画更接近紧凑而高潮陡起的独幕剧。小桥没有多高,人家鳞次栉比,都展现在高低差异不大的视平线上,罗列岂是构图!我爬上绍兴几个小小的山头,更上一层楼来穷千里目,视野扩大了,气势开阔了,但鸟瞰又何尝是构图的依赖!平面分割中的平均状态必然使画面松散,故须选人家密集的大块造型作为画面的构成主体,然后,绿水人家绕,河网穿其间,绕其周,于是有了块面,有了脉络,似乎略具结构雏形了!从山头俯视绍兴城,黑、白、灰色块构成动人的斑驳绘画感。细观察,近处房屋只见顶,都是黑块,远处才见墙面的白块。然而我须请明亮的白块群坐镇画面中央主要部位,因之反其道而行之,前景房屋多见墙面,远处倒多是黑压压的房顶,主要是为了画面黑白构成的效果。而且,那些白墙群也不是俯视时的朦胧印象,而基本是接近平视才能看到的状貌,取其状貌,忘了自己的地位!缘此,这一貌似俯瞰的蓝图中,主要形象角色是从城里各处写生得来,有绍兴中学的树丛,有西廊的老桥,那河道、河岸上的细柳、河里的船,是从东湖引进的。这幅画作稿中曾反复了无数次,甚至定稿上画布后彻底否定,另起炉灶,其间困难似乎存在于如何令散逸的水乡风貌浓缩入集中的画境!

无论《长江三峡》或《鲁迅故乡》,我都是在油画布上操作,操作中同时又感到沉湎于水墨韵味的追求中。近数年来我更多直接用水墨工具了,似乎将离开油画布乔迁到水墨之乡落户去,但我并不认为是改行或改嫁。

载《中国美术》198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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