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梳妆女(彩墨) 太阳慢慢坠落西山,金色的夕照逐渐转成玫瑰色。玉良坐在黄包车里,看到它把最后一缕余晖投抹在前面监督大人的车篷上。 今天,她奉命陪潘大人出游,竟像个木头人一样,一点也不知道这些名胜故事,也讲不出它们的好处。然而潘大人没有因此轻看她,也没有只把她当作一个伴游的烟花女子,而是很耐心地给她讲述这些风景名胜的历史和典故。她在芜湖住了三年,从来就不知道有个“荆山寒壁”的所在和卞和得玉的典故;也不知兀立在对江的巨石就是孙夫人祭江殉节的地方,更不晓得江边唐太史李淳风墓的神奇传说。潘大人讲时她只好“哦!哦”地应着,一切忧愁痛苦都在这不无惊讶的“哦!哦”声中消失了。她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自己身份的卑微,也忘了世人的歧视和冷眼,她仿佛是遨游在知识的宫阙和传奇的雾霭中。她感到潘大人不同于别的男人,他有学识,懂得很多,她又觉得他待她似老师待学生、似兄长待妹妹那样真挚。他还不厌其烦地教她念彭玉麟为殉节祠书写的那副楹联,她现在还能背出:“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道难”;她虽然不懂潘大人讲的什么“中国历史上政治婚姻的又一悲剧”的内涵,但她仿佛能品出这副对联的文意针对的是她,想到这,她一阵痉挛,有些害怕。 随着夕阳余晖的收起,白天荡漾在心头的愉悦都消退了,空虚、胆怯,一起向她袭来,使她感到一股沁骨的寒意。今晚,她是留在潘大人处,还是回去?一想到这个问题,后背不由得冒出冷汗。天哪,不能回去!昨晚干妈和马会长的话又萦绕在脑际。回去,将意味着什么呢?但是,留下,又是怎样的下场呢?她是回也不能回,留也不能留,天地无边,宇宙无垠,却没有她的栖身之地!她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痛苦绝望之中。 “送张姑娘回去!” 潘大人吩咐车夫的声音把她惊醒了,这时她才发现车已停在监督宅邸门前。这句话,使她吓得跳了起来,与这一条件反射动作的同时,不自觉地叫出了声:“回去?”这句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不知是机械地重复还是反诘,她自己也说不清。她马上又在心底否定了,昨晚小兰房里的那幕又回映在脑际。不,不能回去!突然间她拿定了主意,不管今天的命运如何,也不愿去给禽兽们糟蹋。她跳下车,几乎是踉跄着来到潘大人跟前,双膝跪下:“大人,求求您,留下……” 潘赞化没有想到这一招,慌忙伸出双手要扶她起来:“不要这样,还是回去吧!” 玉良泪水盈盈,死死跪着不起来,赞化弯腰去牵她的双手,她就势匍匐在他手臂上,泣不成声断续地说:“大人……留下我吧!” 这一幕,吸引了路过的人们,有人停步翘首,有人探问原因,潘监督有些着慌了,只得连声说:“先起来,进去再说吧!” 玉良低着头,跟随着赞化走进了监督宅邸。他把她带进客室,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她仍在垂泪。家人送来了洗脸水,叫她擦泪,她也不动,只顾抽泣。潘赞化不知说什么好,在室内来回踱着。从昨天宴会上认识这个姑娘以来,她给他留下了可爱的印象,他同情她,怜惜她,从她们弹唱的那首词中,可以听到她们的痛苦心声和对自由的渴望,说心里话,他喜欢上了她,他还在心里悄悄把她比作一枝才出水的荷莲。是自己太善良,见了弱者就同情?还是错把鱼目当作珍珠?刚才的这幕表演,击碎了他心中的美好形象,莫非她的本性就是这样?一种受骗受辱的愤懑充塞了心胸,他突然在她的面前站住了,不客气地问:“我问你,留下来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