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西斯》布面油画 160x200cmx2 2015
这几年来,关于自我观看的问题让我特别感兴趣。这个问题深挖下去,至少会涉及到三个关系:自我与自我的关系,自我与他人(世界)的关系,以及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的关系。传统的镜子,或者今天技术手段构筑的进一步拓展了成像功能的数码变体,成为这些关系中关键的、有趣的媒介。这些媒介一方面发挥屏的功能,帮助投射出自我,实现自我镜像;另一方面,在呈现的同时,它们也产生了关于自我的幻象,转而成为认识自我的阻碍,当然,也成为自我与他人(世界)之间关系的屏障,就像幕一样。
对于自我的观看(镜像)及由此引申出的问题很深、很大,可以说是人类需要面对的永恒的问题,之前弗洛伊德、拉康、特里•伊格尔顿等人都有过相关的论述。作为一个艺术家,我并不企图给出确定的答案,而是希望通过绘画的方式,呈现自己在当代语境中面对这些问题的感受。
应该说这次展览中的作品和之前展出的《镜花缘》等作品有着比较紧密的关联,它们都是我近几年里对于同一个问题进行思考的结果。之前《镜花缘》系列的表现方式是这个思考过程的一个阶段性呈现,这次展览可以说是我试图在给这个问题一个更综合的回应。今天,镜像的产生并非一定需要依靠镜子,而有了新的形式,比如通过自拍、自媒体形成镜像,因而,传统的镜子的实体可以消失。所以我的某些作品中,镜子的实体消失了,转而用更多的方式来指涉镜像,其中就包括上下颠倒或左右反转的复画、实时影像、对同一形象从不同视角进行呈现的绘画、对经典符号进行挪用与转换的雕塑及静物等。
在这次展览中,我尝试用不同的视觉方式梳理在自我观看中的镜像,描绘了三种形成镜像的方式。
第一种是通过水中的倒影实现自我观看,所以大家看到了《纳西西斯》。古希腊传说中的美男子纳西西斯偶然看到了水中的自己的倒影,并且爱上了自己的美貌,他对任何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终日守在河边顾影自怜,最后憔悴而死。水和水中的倒影在呈现自我的同时,也切断了他与外界的关系。当然,我把神话故事的人物与场景进行了当代转换。
第二种自我观看的方式是通过镜子实现的,这是讨论得最多的镜像方式,在很多古典的绘画中曾经出现过,我之前的作品《镜花缘》描绘了这种方式,本次展览中的《暗香》、《试衣间》等也延续了这种手法。在这些作品中,自我观看镜子中自己形象的场景,指涉了人类一直以来都有的、希望获得关于自我真实、统一认识的努力。然而,镜子中的自我并非真正的自我,在这个通过镜子企图实现自我认识的过程中,恰恰也就产生了关于自我主体异化的幻象。展场中对哈哈镜的使用正是为了影射这种自我的异化与不确定性。
第三种方式是我们今天借助数码技术而实现的新形式,包括通过自拍和社交媒体所形成的数码自我镜像。数码的方式让水、镜子等实物得以隐形,技术手段的丰富使得问题的形式变得更加复杂,但自我观看这一问题的本质没有改变。今天,主体通过自拍手段,不断形成关于自我的镜像,并且,可以凭借各式各样的修图软件,让所获得的自我镜像更加完美,更加接近自己心中关于自我的幻像。技术拓展了自我观看的途径,丰富了镜像的形成方式。然而,主体容易将被修改过的自我镜像误认为是真实的自我,从而离真实的自我更加遥远。在真实自我、被修饰的自我和镜像自我面前,期望实现自我认识的自我观看的行为似乎更加徒劳。
技术也增强了将自我的镜像进行传播的手段,通过社交网络,被修改过的自我镜像不断被推送。然而,当每个人都成为自媒体的时候,海量的自媒体关于自我的信息是否又成为屏障,阻隔了关于自我的传播,同时,也让每一个主体在承受这种巨量刺激压力的时候,采取自我麻木、自我隔离的抗刺激机制,从而进一步疏离了主体与他人、主体与真实世界的联系?作品《管窥》、《瞬时主角》等正是基于这种疑惑创作的互动式作品。
被修饰的数码自我镜像、社交网络以及其他的嵌入日常生活的技术正在营造一个日益强大的、让人无法逃离的虚拟世界。一方面,虚拟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延伸与拓展,另一方面,对于虚拟世界的信任使得真实世界更加难辨,对看似更加完美的虚拟世界的偏爱,也削弱了对真实世界的感受,虚拟世界正实现着对真实世界的排斥。
从纳西西斯到自拍,从依靠物质形态的水、镜子成像,到产生非物质形态的数码镜像,自我观看正置身于真实与虚拟日渐紧密交织的世界中,将拥有日益丰富的屏,也将面对愈发难看透的幕。
2015年8月18日
于虎溪公社